麻雀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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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金华  
  一天傍晚,我和妻子在新滨公园散步,太阳已没入地平线,天际尚透出一抹淡淡的亮光。突然,一群麻雀掠过市政大楼呼啸着飞来,公园西北侧有一片以洋槐为主的林子,雀群在密林上空盘旋着,周边的麻雀也都像流星一样向鸟群集中,倏忽间就形成了一个遮天蔽日的巨大“蝶盘”,西边天际那微弱的亮光也全然被鸟群遮挡,夜幕随之降临。
  第一次看到如此庞大的鸟群,我们禁不住驻足仰望观看,遽然间却见鸟群盘旋而下,瞬间落到树林顶端的枝条上。正是晚秋时节,树叶也飘落了一半,此时已分不清哪是鸟哪是叶,随之公园内就轰然响起了“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的万鸟大合唱……高亢而优美的韵律,有机地融入刚刚降下帷幕的夜空,此时的大地和时空仿佛完全成为了鸟儿的世界。正当我和妻子陶醉在这奇观异景之中时,猛然间,就像是受到了统一指挥一样,林间的万鸟和鸣戛然而止,那一刻,静得空气似乎也凝固了。我们被这景象完全震撼了,好一个“百千寒雀下空庭,小集梅梢话晚晴,特地作团喧杀我,忽然惊散寂无声”呀。
  我们鲁北平原的麻雀,也称为家雀。春秋之际,庄稼茂盛,籽粒丰满,麻雀群居在阡陌原野上的树林和蒿草深处,飞起时满满成片,浩浩荡荡,阵容宏大,速度急骤。麻雀长相平凡,灰褐色的绒毛覆着全身,土黄色的尖嘴边杂生了几簇长虚毛,又柔又细似一团小小的绒球。最引人的是它的眼睛,黑色莹亮炯炯有光。伸展开黑色和栗色相间的翅膀,就像一把迎风展开的纸面团扇,土褐色的尾巴骄傲翘立着,如旗幡在风中抖动昂扬。麻雀是鸟中的下里巴人,为了裹腹充饥,整日忙忙碌碌,辛勤劳苦,它持家恋家爱家,更深深爱恋着养育它的这方土地。北方进入秋季,天气渐感寒意,那些惧怕寒冷的候鸟开始南迁,好像北国只是它们的驿站,它们更喜欢温暖且烟笼雾绕的华丽江南,而麻雀却不愿离开故土,它们不学“莺燕争南渡”,仍然“自我迎风傲雪飞”。在我们北方寒冷的冬季里,雪地上,枯枝上,楼宇房檐下,到处都有它们灵活的身影和欢快的鸣叫声。
  麻雀处在鸟类中的底层,它其貌不扬,满身的土气和烟火气,难登大雅之堂,曾几何时还是“四害”之一。它没有百灵鸟婉转悠扬的歌喉,更没有孔雀绚丽华彩的羽毛,它比不了花格笼中的画眉八哥乖巧,也没有置于漂亮舍架中鸽子的惬意,但麻雀是独立自由的,它不受嗟来之食,不媚赞美之语。它勤劳朴实,在田间地头草丛里觅食,累了就落在树枝上小憩。它不避风雨,不奢安稳,自强坚韧。它不怕贫瘠,不贪富贵,挣扎于世间的角落,奋发于风雨的缝隙。无论是酷暑还是严冬,风雪还是狂风,无论是风调雨顺还是旱涝灾害,在城市、乡村、荒山野岭,处处都有它的身影。它不需要被别人重视,对生活没有更高的索求,就那样简单快乐、顽强地生活着。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这是世人对鸿鹄志存高远的赞美,反之也是对小小燕雀的贬低。我认为这是偏颇之词,对麻雀有失公允,你看秋风肆虐之时,它们时而随着飞扬的落叶起舞,时而站在高枝上翘首,时而停在长长的电线上惯看秋月春风,就像是五线谱上跳动的音符,给光秃秃的电线带来了无限生机;它们有时一个俯冲落在人行道上和人们捉起迷藏,趁你不注意又飞上屋顶仰望苍穹,而有时又似是邻家小妹在歪头幻想,好像整个时空都是它的殿堂。
  麻雀是机敏且警觉的,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群鸣而起,如一群打劫的“响马”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麻雀是智慧的,智慧得甚至有些狡黠,在金黄色的稻谷即将收割的秋日,摇头晃脑的稻草人已吓它不住,有时会看见麻雀们饱食稻谷后得意地栖在稻草人的肩头,似是在嘲笑“对手”的无能。
  麻雀极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抢抓机遇。新滨公园荷塘南侧,养着几只黑天鹅和白天鹅,还有一群水鸭子。当公园饲养员拽着浮漂绳到鸭舍抛食时,周边树枝上早已站满了瞪着贼亮小眼睛伺机而动的麻雀,饲养员刚离开鸭舍,上百只麻雀就俯冲到鸭舍和鹅鸭抢食。此时我不禁回忆起儿时白雪皑皑的冬日,晨起后和母亲把门前积雪打扫干净,打开鸡舍,撒上高粱粒子,饿了一宿的鸡群便一哄而出快速地啄食,因大雪覆盖了大地,觅不到食物饥肠辘辘的麻雀也飞来抢食,它们跳动在鸡的腹下,机敏灵动,闪转腾挪,我家那只高傲好斗的芦花公鸡,刁钻护食的黑母鸡和黄母鸡都奈何不了它。观此景,贪玩的我从屋中搬出大簸箩,用枣树棍棒支起,棍棒上拴上绳子,再撒把高粱粒子引来更多的鸟雀,见时机成熟便拽绳扣箩,再在一端盖上网子,可一只麻雀也没捉到,只有两只混迹在麻雀群里的黄雀被擒,原来,机敏的麻雀在簸箩扣地的瞬间,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快速飞走溜之大吉了。
  麻雀又极善伪装。荆刺枝上,乔灌木树杈上,麻雀筑巢于此。细长的杂草盘织成碗状敞口,底部用羽毛、树叶和草絮铺就,结实而紧密,它的巢穴伪装极好,不走近细看很难发现。如有刚孵出的幼雀,麻雀夫妇定会在近处徘徊。一天下午我和妻子在中海公园散步,看到一只羽翼未满的幼雀扑棱着翅膀掉在路边草丛里,一只跟随主人散步的硕大藏獒一个飞跃,扑到挣扎欲飞的幼雀前就要吞食,就在幼雀命悬一线的危急关头,两只麻雀“倏”地飞来,一只闪电般俯冲到藏獒头上狠啄它的眼睛,藏獒懵了,呜呜大叫,另一只迅即叼起落地的幼雀一飞冲天,把其快速地送回筑于小叶杨树上的巢穴。我不禁惊叹:这是一场多么惊心动魄的生死大营救啊!这是多么勇毅、果敢、伟大的父爱和母爱啊!
  我们和麻雀同在天地间,同享受一缕晨光,共欣赏一轮明月。生于斯!长于斯!爱于斯!我爱麻雀,我爱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