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无数个瞬间里，我不曾相信时间的流动，以为那就是永远。
　　上小学四年级那年，每日放学后三五成群，你追我赶，多则数十人，少则七八人，天天并肩在小区里的球场上征战，周一到周五总会留些余力回家写作业，一到周末便化身脱缰的野马，酣畅淋漓，不惜余力。汗水自脸颊顺流而下直往眼里猛灌，如麦苗盼来了甘霖，而衣服上汗水受离心力影响如仙女散花般地泼墨挥笔，诗意如画。这群人凑在一起四年，因升学，戛然而止于零七年的夏天，可在那天来临之前，我以为我们会是永远。如今我完全记不起他们的姓名和模样，甚至连当初打球时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外号也忘干净了。我以为的永远被牢牢锁在了那年的夏天。
　　小学五年级之后，每年夏天我会在姥姥家里屋的炕上睡半个月，没有空调，没有电脑，没有手机，电视少有信号。清晨随着鸡鸣声起床吃面条，日落后吱吱嘎嘎的小风扇成宿成宿地劳作，每日最期待的事情仍是打篮球。傍晚时分，阳光不毒，凉风渐起，我总是第一个跑到胡同外去打球的人。姥姥家做饭比较早，比赛一激烈就忘了时间，老两口从不到球场上喊我，哪怕只有几步远，而是选择站在胡同口远远地看着。我当然察觉不到他们什么时候出现在那儿的，只是在偶然间撇过一眼时的发现。伫立在胡同口的人影有时是姥爷，有时是姥姥，这份无言的等待温暖了我整个童年。我以为他们永远都在，他们会看到我娶妻生子，四世同堂，其乐融融。去年冬天，姥姥姥爷先后离世，再也不给我这样的机会。
　　高考那年夏天，学不会的知识点和缠身的伤病痛苦且漫长。熬过了一三年的夏天，我跌跌撞撞地迈进大学校门，也算是苦尽甘来。每日推门进宿舍，舍友或是端坐在电脑前，或是躺在床上颐养天年。日子舒适安逸，无忧无虑，晚饭过后，宿舍如同蒸笼，大家皆无所事事，不知谁说了一句，“打球去！”于是换衣服，穿鞋，拿球下楼，一气呵成。在盛夏夜晚大汗一场，宛如在沙漠里长途跋涉。鼻息里呼出的风如火烧，头上的汗点缀着每一根发丝，每一寸衣角被汗水侵占得体无完肤，挥汗如雨之后再躺回床上，十足惬意，美梦遂来。随性洒脱的日子，我以为会是永远。直到选择考研的那一天，奔忙学业贯穿了之后的每一天。我常安慰自己上岸后那样的日子还会有，果然也得偿所愿。楼下是球场，身边是球友，日子又延续了三个月，直到踏出校门，终于一去不复返。
　　冬日考研时，在楼道里游走，背诵专业课的情景历历在目。图书馆的边边角角挤满了战友们。时间一久，在什么时候在哪个拐角处会出现哪张面孔都成了定数，人人都在重复着昨日。起初松散的知识点散落在各个角落，在极具耐性地重复之下，形成了知识体系。起早贪黑，历经一年，我以为知识点早已与我融为一体。可年初恰逢教师基本功考试，试题范围与考研内容重复，我重拾课本，却两眼一抹黑，曾经刻骨铭心的知识点竟然无声无息地消散。之前，我以为付出极大心血的事物会永远留在心中，直到忘记的一天来临。
　　如今的我在高中母校任教，仿佛又回到高中时光。每日从清晨的睡梦中醒来，重复一样的路，遇见一样的人群，安排一样的日程，我竟然又生出这是永远的想法。一个激灵之后，我慌忙收回思绪望向窗外，边边角角里藏着的星星点点尚未融化的雪。每一片雪花都像一个鲜活的生命，自天际而来，经世间一趟，飘飘摇摇，变换江山颜色后，又在阳光普照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山水一程，风雨一场，匆匆去留，人间何曾有过永远。只是生而为人，一些回忆被珍藏在记忆深处，不舍丢弃，而我愿意执着地认为那就是永远！记忆中的永远！永远不可改变的永远！
　　□李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