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字数:1,675
  作者 谷安芹
  我小时候是不喝茶的,茶有什么喝头呢?黑漆漆的几根叶叶棒棒,丑兮兮的,开水一冲,水都成了黑棕色。待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小小地抿一口,满嘴竟都是涩涩的、苦苦的,败叶的味道儿,这茶有什么喝头?于是,半咧着嘴勉强咽下那一小口儿,就躲得远远的了,这茶苦兮兮,确实无甚喝头!而父亲却喜欢,笑着端起茶碗,酌一小口,轻声道:“好茶!”父亲喝茶,怎就品出来苦涩中的“好”?待到把茶冲开,茶水变浅,我还是可以喝上几碗的。在我的眼里,这时的茶才叫茶,这时的水,也才叫水。水中叶子舒张伸展,完全是叶的形状,颜色也显现出叶的色泽,茶水的颜色也呈现出清淡的琥珀色,清亮亮的透着高雅,轻轻一口,咦?茶水竟褪去了叶的苦涩,舌尖喉头,萦绕回旋着的竟是一种茶的清香……实话说这叫“溜茶”,是我们这里的叫法,还说:喝溜茶,不挨呲哒,不知是何原因?
  寒冷的冬天,一家人围着小火炉,放上茶壶,摆上茶碗,水开冲茶,茶好入碗,不紧不慢、不急不缓,徐徐而来,如普通人的生活,按部就班,缓急有序!冬天里闲暇,邻里大娘来一个,婶子来一个,或大伯来一个,二叔也来一个,或……有时竟也是一屋子人!水是新烧的水,炉是旺旺的炉,茶是新买的茶,碗是洗净的碗……父亲笑着,“今晚你们来了,咱沏上一壶好茶!”“咋的?十两一斤的?”二叔瞪着眼睛故意问。“还真不是,是十六两一斤的呢……”父亲也瞪着眼睛故意应答……哈哈哈,欢唱的笑声张扬得满屋子都是!
  “今儿赶集,买了半斤茶,老主顾了,竟送了一壶好茶……让我尝一尝……这可是三十元一斤的茶!他就给我包了这一小包儿,够一壶,今晚咱沏上……”“嗯嗯!沏上!沏上!咱尝尝……要是好喝,下次赶集,咱就买三十元一斤的……”“你啊!中计了!你这傻老哥儿!”“不管他,咱先尝尝这十两一斤的……”“哈哈哈……尝尝……尝尝……沏上……沏上……”炉旺,水热,家长里短,说说笑笑,竟也一屋子的热气,还有一屋子的热闹!夜渐深,院子里竟落了一地的雪花,婶子、大娘起身,大伯、二叔起身,回家,踩着一地的雪花,吱吱嘎……吱吱嘎……
  在寒冷的冬天,坐个小马扎,围个小火炉,喝杯气腾腾的热茶,即使粗放的“牛饮”,又有什么关系?即使喝出“呼噜呼噜”喝粥似的声音,那又有什么关系?最多就是婶子或大娘调侃一句“你听听,又把茶喝成热粥了,这呼噜噜噜的……”最多也就是在热腾腾的屋子里激起几阵笑的浪花……要不呢?还能怎么着?
  偶尔,母亲也往浓茶里抓放一把白糖,我是不敢喝的,一是不敢喝浓茶,又一不敢喝加白糖的浓茶……那能是什么味道?我不好奇,也不敢想象,以致后来喝到奶茶,才知道母亲当年的创意是多么的超前。
  奶奶是非茶而不喝水的,喝点米粥也行,但大多是喝茶的,就是别人不喝,也给自己沏上一小壶……有时,竟也笑眯眯地端给我父亲尝尝……奶奶是绝不喝白开水的。那时我愕然,茶竟这么好喝?颜色丑,味道也不美,加了糖的,更是怪异……可这茶竟被奶奶喝成了日常!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竟也慢慢喝起了茶。洗净茶杯,玻璃的最好,滚开的热水烫一下杯子,提壶注满,三指合一,捏一小撮儿,放入水中,茶夹?先不用,我喜欢用手指触碰茶叶,用指尖感受它的细紧和直挺,用指尖感受它的如眉、如峰、如针、如剑……少放……少放,我是不喜喝浓茶的!就七八粒茶叶吧!水中一放,直立如花朵,待它飘浮、翻转、慢慢伸展,又如一个个舞动在水中的精灵。茶香若兰,馨香扑鼻而来,茶色晕染,或碧绿、或苍翠、或青绿、或绿润、或黄绿,又或杏黄清澈、再或金黄油润,清莹明亮,熠熠生光;茶香纯正高鲜,或清鲜幽长、或高清优雅、或清馨绵长;滋味或浓爽、或醇厚、或甘鲜、或醇和……初饮涩涩,数秒间,甜润之感突由舌根萌发,四散开去,直击周身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神经末梢;饮毕,绛唇皓齿间,芳香弥漫,回味绵长,沁入心脾!我才明白,只有静下心来,小小酌,慢慢饮,才会从茶的苦涩中品出茶的甜润与清香,才会品出醇厚与绵长!人生浮沉,几经曲折,当岁月渐趋宁静,才知晓生命该有豁达与从容,自如与镇定!
  茶醒只在茶前坐,茶醉换来茶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茶浓茶淡年复年,但愿醉倒茶香间!这茶——竟这么有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