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作品】
父亲的秘密
文章字数:1,845

  邹平市西董街道鹤伴中学 张凤娟
  父亲身上藏着很多秘密。
  父亲二十七岁那年,村里的老支书找到他,在昏暗的灯光下,不紧不慢地点着旱烟袋,说起了悄悄话:“我看你小子灵光,跟着我干,保你吃不了亏。”父亲受宠若惊,憨憨地使劲点头。旱烟在一吸一合中发出一闪一闪的光,照着老支书的脸忽明忽暗:“好好干,等我干不动了,这下一任么……”父亲一时恍惚,还没等回过味来,就听到烟袋锅子在老支书的脚底板下哒哒几声,说完起身,最后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父亲的肩膀。
  孰料两年后,老支书因病卸任,新支书在全村人的怀疑声中隆重登场——三庆,老支书的本家侄子。新支书不是我的父亲,这成了很多人猜不透的秘密。
  为此,母亲一气之下抱着我回了娘家。当晚,父亲便摸黑来到我的姥姥、他的老丈人家,想把母亲领回家。起初母亲不肯,生着闷气。昏暗的灯光照着父亲坚定的眼神,父亲把事情的原委详详细细地讲与我的姥爷听。姥爷听完,没言语什么,当即命令母亲跟着父亲回家。自此,父亲便与“仕途”无缘了,而母亲呢,也从来没在父亲面前再提过此事。
  再后来,不记得什么时候了,姨妈哭哭啼啼地来到我家,向母亲诉说姨父的古板,说在村里当家主事,却没有给家里带来任何经济上的改观,还每天忙忙碌碌顾不上家。“你还说,当初你姐夫为啥没当上,我不是跟你说过么。如果就为了自己,早晚得被人戳烂脊梁骨。咱爹在世的时候,咋跟咱们说的,你都忘了么?”母亲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严肃。不多时,姨妈便被母亲说宽了心。姨父呢,据说退休后的生活丰富多彩,他家成了村里的情感联络站。不过,他曾在醉眼朦胧中亲口跟我说过,这辈子最敬佩的人,是他的一拉杆——我的父亲。
  父亲三十五岁的时候,在全村人的质疑声中,承包了大队里的果园。没有任何管理经验的他,几年里,竟硬生生地把自己逼成了无所不能的技术能手。可是,天知道父亲为此付出了多少。尽管自己只有小学文凭,他还是骑自行车三十公里,到新华书店买来果树管理的书籍,夜间挑灯学习,用尽心思琢磨,白天则边思考边实践。一年四季,有三季父亲以果园为家,寸步不离。果园的劳作不仅繁重,时令还很要紧,但父亲总是饱蘸着热情,满载对未来的憧憬而孳孳不息。
  寒冬腊月,人们都躲在家里不出门的时候,父亲抓住最佳时机修剪果树。细枝可用剪子剪掉,粗一点的则需用手拉锯;树枝高低不一,为了锯掉一些低矮的树枝,父亲会艰难地跪在硬邦邦的黄土地上,吃力地拉动着锯条,那沉闷的拉锯声,犹如父亲一次次地向命运宣战。剪下来的枝条,也废物利用,在父亲勤劳灵巧的双手下,变成了盛苹果的精美的果筐。
  最苦最累的是喷药。为了彻底搞清书本上农药的名称和喷洒比例,父亲跑遍了县城大大小小的种子站,为了防治病虫害,父亲细心地进行一遍又一遍尝试。盛夏气温高达三十几度,父亲穿着厚厚的工作服,头顶草帽,捂上厚厚的棉口罩,母亲帮助父亲拖拉几十米的管子,父亲须双手使劲地举着一丈多长、绑有铜喷头竹竿的橡胶皮管,穿梭在密不透风的果园密林中,每次打完药,父亲身上的衣服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药水。十五个春夏秋冬,凭着这股不服输的韧劲,父亲成了那个年代第一批远近闻名的“万元户”;他对命运的挑战,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念想,在改革的春风里,欣然绽放,也为我和弟弟照亮了童年的路。
  几年后,当家家户户种植果树的春风吹遍十里八村,父亲成了大忙人。有时他刚忙完农活回到家,饭还没来得及扒拉几口,就被乡邻喊去作技术指导了。我记忆最深的一次,父亲深夜回来的时候,忽然天降大雨,当父亲落汤鸡似的跑回家时,一直未睡的母亲心疼地嗔怪起来,而父亲就只是憨憨地笑。父亲总以为我不晓得他晚回家的秘密,他哪里知道,我躲在被窝里默默地看着——跳动的烛光映着他黝黑的脸颊,瘦削的颧骨,而我内心涌起的情愫,或许是感动,或者是敬佩。
  如今父亲已七十岁了,每次我回家,他便跟我谈起他的过往,父亲总是说,他这一生,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累,但回想起来,没什么可遗憾的。是的,父亲劳作一生,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他不屈于贫苦的命运,不甘于平庸,将勤劳和智慧播撒给了土地,土地也回馈了父亲收获的喜悦与生活的美好。
  其实,我还知道父亲更多的秘密。
  小时候村里有个和我一般大的叫小清的女孩子,父亲残疾,母亲疯癫,日子浸透着难言的辛酸和苦楚。每次当我要交学费的时候,父亲都会悄悄打开家里上锁的大衣柜,拿出双份的钱,一份是我的,另一份,自然是悄悄给那一家的。多年后,小清考上了外地的一所大学,后来在和我聊天的时候,谈起此事,感激涕零。她明白,父亲的援手,助她顺利完成了学业,走上了人生的新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