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师生活回忆录
文章字数:4,190

  □窦同霆
  不是大学的“大学生”
  惠民师范,是山东省惠民师范学校的简称,也就是说,惠民师范原本是一所面向初中毕业生招生的旨在培养小学教师的中专学校。然而,自从1981年起,这所学校的招生范围却扩大到了招收民办教师,这样一来,惠民师范学校里就有了一个新的班级——“民师班”,民师班的学生年龄上限为30岁,就是年龄小一些的也在20岁以上,这不就成了不是大学的“大学生”了吗?
  我是1982届民师班的学生,入校时26岁,已是个有了五年教龄的民办教师。这么大年龄的在基层教育战线上的民办教师,大都是教学一线的骨干教师,为什么国家还要让他们到师范学校接受再教育呢?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国家刚刚确定了工作重心的转移,改革开放还处于初始阶段,百废待兴,百业待举,国家亟需一大批有文化知识的人才。可人才到哪里去找呢?只有通过教育培养,那时教育资源匮乏,远水解不了近渴,特别是广大农村教育非常落后,因为办学的需要,很多地方不得不招用一些民师来解燃眉之急,这样一来,教师队伍难免参差不齐。鉴于此,国家多管齐下,断然对民办教师采取“就地转正一批、选拔到专业学校培训一批、淘汰一批”的方针,以促进教育资源的有效配置,使教育发展与社会需求相适应。后来的事实证明,被选拔到专业学校培训深造的这一批教师,经过两年的教育培训,教育理论、教学方法和知识水平都有了显著提升,走上教育岗位后均很快发挥了骨干带头作用,成为城乡教育战线的中坚力量。
  1982年8月,我在东风联中任教初中毕业班的物理和化学两科,按照往年惯例,教初中的民师是不准报考师范学校的,只有教小学的才允许,所以我也就没有报考的打算。让我始料未及的是,这一年上级报考政策有了变化,在中学任教的民师也有资格报考了。这一政策的出台,对于那些翘首以盼、跃跃欲试的中学民师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可我依然无动于衷,由于事先没有思想准备,听到这个消息后,我患得患失,犹豫不定,最后还是在我的同事王老师苦口婆心地劝说下,让他随同毕业班学生一起给报上了名。结果,经过乡里的初选考试,我以全乡八十多名民师考生第一名的成绩脱颖而出。
  进入惠师,我实现了由一名民办教师向公办教师的华丽转身。
  “这是些令人头痛的学生”吗?
  没有家人陪伴和送行,没有父辈嘱咐和叮咛,我们这些大学生,带上简单的行李,或乘车或干脆骑上自行车来到了惠民师范学校。在老校友的引导和帮助下,我们陆陆续续到了各自事先分好的班级,班主任老师走马上任,指定临时班干部,划分学习小组、生活小组,分发书籍及生活用品、安排住宿,经过一天的忙碌,一个个新的班集体诞生了,两年的惠师生活从此开启。
  我被分在八二级四班,班主任是任教数学科的李风坤老师,李老师个头不大,平头,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讲起话来像洪钟一样响亮,年龄大概有四十四、五岁光景。他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是: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做事干净利索。
  我们班共有学生四十四人,年龄最大的三十岁,最小的二十岁,虽年龄差距较大,但我们这个大集体在李风坤老师的管理指导下,团结友爱,积极上进,不甘落后,是个在全校很有影响的班集体。
  入学之初,同学们和老师们彼此比较生疏,大家都小心谨慎地相处、了解,按部就班地从事着教学活动,相对来说教学秩序还比较稳定。可时间一长,同学之间、师生之间了解得多了,也“混”熟了,有的同学就“蠢蠢欲动”起来,开始找理由请假,或是在课堂上向老师“发难”,令老师下不来台,学校的一些规章制度在这些学生面前也失去了“刚性”,一时间,“这真是些令人头痛的学生”的论调便在老师们中间流传起来。
  我们真是些“令人头痛的学生”吗?说实话,有一点。记得当时在我们班就出现了一些反常现象:
  一段时间,班里上课的学生人数显著减少,有时缺五六个,有时缺十几个。到了晚自习时间,班主任李老师来了,他先瞟了一眼全班的学生,而后清了清嗓子开始训话:“有的老师向我反映说咱们班里缺课的学生太多,都没法上课了,这个情况我是知道的,同学们大都是家庭顶梁柱,家里的地需要耕种,我很理解大家,可我们现在是学生,还需要上课,所以同学们要理解我的难处,尽量不要请假了,我还得维持住咱这个班集体啊!”
  音乐课上,老师讲得津津有味,大调式,小调式,什么是音高,什么是音长,等等,一大堆的专业术语,试图一下子把乐理知识传授给同学们,可学生们听得头昏脑涨,不知所云。于是乎,有人向老师提出了讲得浅显些的要求。音乐老师是个宿儒,据说是全国特级教师,资深专家,他意识到讲深了无异于对牛弹琴,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1、2、3、4、5、6、7讲起来,同学们又窃窃私语起来……须知,这些学生中,可是有不少很有音乐细胞的老师呢,讲“浅”了他们岂能听得进去?唉!左右为难,无所适从!
  学校操场上,体育老师正在组织学生考试,项目是5000米长跑。集体跑的时候,大部分同学顺利过关,可落趟的同学就麻烦了,一次次的补考,就是过不了关,这些同学要么年龄大,坚持不下来,要么腿脚不灵活,身体素质不行,可年轻的体育老师就是“扛”上了,大有不治服这些学生誓不罢休的决心,可被考者却并非磨道的驴——听喝,这样的老师遇到这样的学生,势必骑虎难下,陷入“僵局”。
  “纪律涣散,目无师长,考试挂科……”种种问题被放大后,一个“这些学生究竟是不是令人头痛的学生”的讨论提到了学校党支部会议上,经过反复讨论,校方认为应该针对这些学生来自于广大农村、都是成年人且是民师出身的实际,采取相应的管理方式和方法,如果墨守成规地用管理中专学生的那一套办法来管理这些学生,势必引起学生的反感和抵触。更主要的是,要看到这些学生的长处,他们都是全区基层教育战线的骨干力量,是经过招考选进学校的精英人才,只要善于引导和管理、强化知识技能培训,就一定能够培养出一批懂得教育学、心理学,具有专业文化知识的合格的中小学教师。
  “教也者,长善而救其失者也”
  中国古代有一篇关于教育的论文《学记•善喻》,其中有一句话是:“教也者,长善而救其失者也。”那意思是说,作为教育人的人,应当善于发现并发扬学生的优点,同时帮助学生纠正他们的错误和不足,以促进学生的全面发展。进入惠师的这些“大学生”,确有许多长处和优点。从做人的角度说,他们都是成年人,不需要他人过多的干预。从做学问的角度说,他们是具有一定基础知识的“教师”,既需要知识的扩展和加深,又需要掌握教育人的客观规律和教学方式方法。所以,在教学过程中,那些善于发现学生之长的教师,教授知识时注重归纳总结、点石成金并且从学生“临界”知识实际出发,其教学效果就事半功倍。
  在课堂教学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班主任李风坤老师,李老师一到课堂两只眼睛先扫视一下全班状况,用简要的几句话安排好班务,接着就上他的数学课。他讲起课来语调铿锵,声音洪亮,同学们听起来精神为之一振,从来不会有恹恹欲睡的感觉。他讲的内容往往精当准确,很容易让同学们抓住要领,心领神会。他的板书也非常讲究,提纲挈领,形象直观,很有针对性。我们常常为他逻辑思维的严密和巧妙而拍手称快。“亲其师而信其道”,有这样的好老师,就连我这个“理科盲”也不得不努力为学了。
  教授我们语文课的是赵和祥老师。赵老师个子挺高,说起话来嗡声嗡气,高亢而又斯文,大概教语文的老师都如此吧。赵老师教《文选和写作》,这门课内容比较多,起初,赵老师总是从某一册中选取几篇在课堂上讲一下,其他的就“一笔带过”,我还以为赵老师是在敷衍我们,其实不然,因为我当时尚不了解我们用的课本是四年制中师教材,有八册之多,我们要用两年去学怎么能学的过来呢?何况我们这些人是要像大学生一样以自学为主的。因此,赵老师有选择地讲课,正是抓住重点地“精讲”,是有的放矢的举措。赵老师讲课很认真,很注重从理性上给我们以谋篇布局的分析和语法常识的指导,以提高我们的读写能力为突破口。我后来能爱上写作,受了赵老师很大影响的。
  黄宝圣老师当时是比较年轻的老师之一,他比我们中的大多数学生都要年轻,若论教学经验可能不是很多,但是,他讲起化学课来从来不看课本,他教学时成竹在胸,口若悬河,再加上他那不停比划的手,直让我们这些大学生在“什么呢?”“怎样呢?”中,全盘接受了他所讲的知识,并征服了我们的心。
  商松石老师教历史课非常拿手,据说他还是中国历史研究会会员呢,他研究地方史很有建树,曾在国家刊物发表了很多史论。他讲课时,往往笑意盈盈,经常援引出许多有趣的历史故事,所以每到他的课,先要听上五分钟的笑声。
  还有令同学们尊敬和喜爱的张云亭老师、李光尚老师等等,不一而举。
  成长的路从这里启程
  我们这届学生非常简朴。你想啊,那个年代农村刚刚分田到户,实行起联产责任制,社会物质财富相对匮乏,因此,一到吃上“商品粮”的中专学校,享受上集体食堂的待遇,大家就心满意足了,所以,我们以小组为单位打饭,过着快乐的集体生活,彼此有点好吃的互相让着吃,有点劳动的活大家抢着干,如果谁家中农活紧张了,同学们也会抽个星期天去帮着干。当时,我们班主任李老师家中也种着地,他又离家不远,我们几个同学一商量就利用星期天帮李老师把活干了。
  常言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话同样适合于我们这些大学生。在老师们的悉心教导和引领下,通过刻苦努力、积极进取,我们学到了知识、掌握了许多教育教学原理、增长了从事教育工作的本领,为走上教育教学岗位奠定了坚实基础。可以说我们每个人成功、成长的路就是从这里启程的。
  2021年七一前夕,我们班28名同学和部分老师在滨州举行了毕业38年的聚会。那激动人心的时刻、那令人难忘的场景实在难以言表,师生间、同学间热情交谈,把酒言欢,两年的同窗,终生的友谊,多少知心的话要倾诉?多少澄澈的酒能表达一片冰心?交谈中我们互相了解到,多数同学已经从工作岗位上退休了,回到家享受起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就是尚未退休的也已接近花甲之年。曾经的我们,在教育战线或者转战到机关行政事业单位摸爬滚打了四十余年,有的成为主政一方的领导干部,有的成为单位的负责人,有的干了教育局或乡镇学区、学校的“一把手”,也有的成为教育一线的骨干力量或学科带头人,还有的被推选为各级党代表或人大代表……为国家、为社会、为人民奉献出了自己应有的智慧和力量。
  “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不知不觉中,我们已至暮秋之年,时代对我们不薄,我们还须打马前行。无论怎么说,我们所有的成功、成长离不开惠师那一段淬炼和武装,我们应记取人生路上的这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