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州书架·孙广智《脚印》:
“庄稼院”的文学梦 “土秀才”的时代情
文章字数:2,867

  □晚报记者 刘清春 通讯员 李晓旭
  很多人才华过人,却未必会遇到一个好舞台,让少年爱好化为职业专长。
  怎么办?还要不要坚持?
  孙广智仿佛在用一生回答这个问题。
  他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高中生,聪慧过人,却在三年自然灾害时辍学务农。这辈子,养老顾少,顶门立户,面朝黄土背朝天,连续给四个儿子盖房娶妻,还曾参与过渤海湾防潮堤、胜利油田永安水库、打渔张引黄灌渠、幸福河开挖等水利工程。他自述:成天忙得牙不刷、脚不洗,跟头趔趄,有时候更是“忙到腊月二十九,吃了饺子再下手”。
  时也运也命也。
  但孙广智却从未被生活磨平志气。
  没钱买稿纸,他就捡别人丢掉的烟盒;地里忙没工夫,他就晚上看书写东西;怕打扰妻儿休息,他一人躲进柴房执着干;千篇一律的退稿信,庄户乡邻的不理解,他都视之泰然……
  如此,才有了一摞又一摞的稿子,才有了《脚印》这本书,才有了17章、8万余字的李阁老故事,才有了“庄稼院的土秀才”的赞誉。
  难在坚持,贵在坚持。珍贵的不止是一本书,更是面对庸常琐碎人生的不妥协。这是一种怎样的倔强与浪漫?!
   一串时代烙印:从大跃进诗歌到民兵历史、知青故事、触网趣事,是农民生活的真实写照
  当初,孙广智是如何爱上文学的?
  上世纪大跃进年代,是民歌席卷全国的年代,孙广智参加了学校的万首诗运动,开启创作之路。他将自己贴墙报的小诗集起来,投进《惠民县报》邮箱,收获了最初的惊喜——报社前辈厚爱,陆续在县报副刊上发表。这时期,代表作有《梦》《小亮》《翻地》《到北镇》《春来了》《雪夜》等。
  这些诗歌很稚嫩,却带有鲜明的时代烙印。如《到北镇》:“惠民乘车到北镇,满坡都是解放军。揭开冻土深翻地,逼着土地产过吨。”诗中常有鲜活之笔,如《小亮》最后一句:“红领巾在肩上跳”,一个“跳”字将故事推向高潮。再如《春来了》最后一句:“拖拉机摇着大地,‘醒醒吧,春天来了!’”一个“摇”字揭开了劳动的火红画面。说起劳动,孙广智曾多年参与水利会战,散文《战天斗地的日子》将五六十年代“干活像牛犊”的激情燃烧描绘得淋漓尽致。
  “文革”后期,惠民地区常举办各种学习班、培训班,培训工农兵作者,孙广智是其中一员。1973年冬,惠民县文化馆从农村选拔了三位农民作者撰写民兵斗争故事。他们是申桥公社孙广智和胡集公社韩克顺、魏集公社贾洪岩。孙广智在辛店公社五支刘写了《爆竹迎春》,韩克顺去麻店采访写出了“地下交通站”,贾洪岩在大年陈写出了“杈林联防队”,都刊登在《惠民文艺》上,有一定社会影响。《爆竹迎春》写的是1946年春节民兵智斗还乡团的故事,是真实事件的升华。
  改革开放以来,孙广智“家庭任务完成”,生活富足了。这时,“老毛病又犯了”,于是他重拾笔墨,记录新时代,如《盛世老农·国恩》、打油诗《广告艺术》、儿歌《密码》。
  一段奇特经历:小说《珍珠落户》曾被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相中,邀作者赴上海改编剧本
  孙广智的小说,大都基于实地采风的文学升华,经反复修改,既有文学意义又有历史价值。代表作有《珍珠落户》《爆竹迎春》《红叶》《戏迷》《馃子阎王》《吃饺子》等。
  1974年夏,在杨柳雪招待所举办的惠民地区小说学习班上,孙广智的短篇小说《珍珠落户》定稿,很有影响。该文写的是驻村知青带头养珍珠,帮助群众致富的故事。当时,作品被山东人民出版社选中,收录于《在爸爸战斗过的地方》一书。该作还被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编导看中,邀他赴上海改编电影剧本。受邀去沪的,全国共有28人,山东仅他一个。临行前,惠民地革委政治部文化组长王笑宗设家宴为他践行,有诗人飞雪、作家邵勇胜、杨清广作陪。又特别找了邹平老作者肖端祥陪同前往。虽然作品因故没被搬上银幕,但孙广智在大上海见了世面、交了朋友,为后来的创作打了基础。
  1993年,惠民地区举办同庆杯小说大奖赛,吸引了孙广智,最终有了小说《红叶》。该作写的是一个年轻寡妇意外嫁给一个盲艺人的故事。在质疑担忧中,寡妇道出心里话:让失明的孩子跟养父学个手艺,未来有个依靠。三个苦命人在一起,都能感受到家庭的温暖。《红叶》获得了这次大赛的优秀奖,后来又被《三农周刊》转载。
  正如韩克顺在序言中所说,翻看这些小说,您能强烈感受到它们的共同点:纯真的感情、浓郁的乡风、深刻的内涵、广博的知识。
  尤其这些语言细节,就像是刚从田地里收获的“时鲜瓜果”,鲜嫩饱满,青翠欲滴,既痛快淋漓又滋味悠长。
  一份“民俗字典”:饱含乡土信息,是大平原文化研究的珍贵材料
  细读本书,会发现,不管何种题材,文章都饱含大量的地方性知识、民俗信息,是一份研究鲁北平原乡土文化的珍贵材料。
  村名传说,一个村名一则故事,既有历史又有趣味。如借古镇聂索的地名解释,作者讲述了北宋古邑棣州四大埽场的历史;如借花牛王村名的故事,作者讲述了当地百姓勤劳致富、忠厚传家的信仰;借刘罗锅题诗“疳疮刘”的故事,作者讲述了该村艺术高超、医德高尚的故事……
  散文《我们村的“三宝”》写到了大量“土话土词”。邻村土秀才给湾头孙编了童谣:“湾头孙,三件宝,青青菜,白茅草,娃穿沙土不用找。”在年轻人听来,这是在编排湾头孙,说这里土地贫瘠都是沙土地。其实,以中医论,这青青菜学名叫小蓟,白茅草根花都可入药,沙土口袋更是当地娃娃必穿之物。
  散文《难忘的班主任》记录的是作者的北中教师侯世瑜。侯世瑜爱好文学,总是歌咏校门口的黄河,是孙广智的文学启蒙者之一。比如侯世瑜《黄河渡口老船工》描写解放初的船工,很有时代气息。
  随笔《奶奶的谣》记录的,则是奶奶念叨的童年歌谣。那一代老人多是文盲,但他们都敬惜字纸、崇敬文化,在孩子上学前要焚香祷告,如“月照书包亮堂堂,冬儿背了进学堂;念诗书,作文章,长大考个状元郎。”给孩子“收魂”民俗:“奶奶蹬着椅子往门框上吊个长把的椰皮勺子,吊好后下来点了三炷香,拨的勺子晃晃荡荡,举着香念念有词:‘椰皮勺子朝男孩,悠悠荡荡到莲台;祈求菩萨发慈悲,给俺冬儿送魂来。’”
  身处蒜乡,孙广智对当地的大蒜种植熟稔于心。《采蒜薹》一文描述劳动场面:“五湖四海的冷藏厂老板,山南海北的蔬菜批发商……电车飞、摩托响,三轮大车拉来姑嫂英雄一大帮……大街上,人喧嚷,漫天要价拦腰砍,争论工价争短长……”
  为李阁老李之芳做传,是孙广智多年心愿。李之芳是惠民近代官位最高、声望最大的名人,其故事广泛流布于乡间。在《李之芳传奇》中,孙广智将自己童年所听故事、阅读历史文献所得相结合,写下了属于惠民百姓认知的李之芳形象。
  乡野仪文部分最具民俗特点,是百姓实用的“红白事说明书”。作者长期担任“柜上长老”,写得一手好字,又是迎来送往的一个“好陪客”,在口传心授抄录之中洞悉了乡间礼仪的关节窍门。柬帖、锦幛、喜联、周堂图、喜神、五行、铭旌……本书细细道来,对择吉日等很多实用信息说清晰讲明白。如“奠雁之礼”,是一公一母两只活黑鸡,女家留下母鸡,公鸡退回男家。这既有假凤换真凤之意,又有来回大吉大利之说。
  乡土遮不住浪漫,历史掩不住风流。
  为啥六十多年没丢了文学梦?孙广智曾说,“割舍不下的创作欲,比戒烟难十倍。”
  是啊,这旺盛不竭的创作欲,给庸常琐碎的人生增添了一抹灵动的亮色,又给后人留下无尽的财富。作品珍贵,孙广智的坚持更显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