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廷伟
　　高温湿热的夏天，同事们经常会送我几支冰凉可口、味道独特的雪糕用以解暑。上了岁数以后，牙口不好，有些怕凉，虽然心里喜欢，却不得不节制了。
　　童年记忆里，第一次吃冰糕，还是在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之前的生产队时期。每年的麦收假期，有高年级的同学当小组长，带领同一个生产队的学生，趁早晨凉快，到各自的麦田里捡拾社员们割麦后遗落的麦穗，时兴的说法叫“虎口夺粮”和“颗粒归仓”。那时的小学生，大多都是十来岁的孩子，他们被自顾不暇的父母亲放任散养，个个皮糙肉厚，扛得住太阳暴晒，远没有现在的孩子们这样娇气金贵。同学们捡麦穗实在累了，就在组长的号令下，一起去地头的树下休息。麦田里亮光闪闪，空气中热气蒸腾，每个孩子的喉咙里都像要喷出一股股翻滚的红色火苗。
　　负责后勤保障的社员担来刚从井里提上来的甘冽清凉的井水，孩子们蹲在地上，扳倒水桶痛快“牛饮”。后来，不知道组长从哪里淘换来的小包“糖精”，放少许糖精粒到盛满鲜凉井水的水桶里，用树枝轻轻搅拌一下再喝，一股清甜从喉头瞬间便抵达了肺腑，一个成语“沁人心脾”用在这里，我认为再恰当不过了。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那时防中暑的招数，不外乎口含“仁丹丸”，痛饮“糖精水”，温喝“绿豆汤”等种种。捡拾麦穗的孩子们常常“心不在焉”，嗓子眼即将冒烟之时，他们时不时抬头望望远处，看看有没有标着鲜红“冰糕”两字的商贩由远及近，再眼巴巴地看着队长是否会“开恩”买下几十只冰糕，让这些“小社员”打打牙祭过过瘾。每当队长善心大发，孩子们会念队长的“好”好多天。那时的冰糕，准确叫法该是“冰棍”，就是用糖精水浇筑在冰棍模具里，简单冷凝而成的。冰棍拿在手中，显现着白色冰碴，散发着丝丝寒气，一下子就寒意顿生，暑气顿消了。冰棍含在嘴里，凉意一波波从舌下泛涌上来，浑身舒爽。
　　土地包产到户以后，家家生活条件好多了，想吃个冰糕不再是什么难事、愁事。村里有个叫“三九”的同学，据说三月初九生日，特别有经商头脑，小学没有毕业就走上了“弃农经商”之路。白天在邻近村庄的田间地头卖冰糕，傍晚在露天电影放映场卖放了糖精的大米花、棒子花，因为我还在邻村读初中，加之年代久远，对于他卖冰糕没有太多的记忆了，只是记得他的膨化大米花、棒子花等小食品，永远是喊着“贱卖”的，自始至终却是永远不变的价格。后来他彻底“跳出农门”，去了济南经商，大家对他的信息知之甚少，我与他大概有四十年没有见面了，他家里盖的楼房，闲置也该有三十多年了吧？
　　早些年间，卖冰糕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但女青年卖冰糕者凤毛麟角。一位女同事曾经卖过冰糕，个别人常拿她以前“卖冰糕”说事，肆无忌惮开人家玩笑。按理说，无论何人从事何种职业，通过诚实劳动、守法经营获得合法收入都不丢人。就有这种口无遮拦、不懂得尊重他人者，随便起外号羞辱别人。三十年前，这位女同事的领导，大庭广众之下不直接喊人家名字，反而在她姓氏之后加了“冰糕”二字，结果女同事恼羞成怒，随手将手中的塑料纱管使劲朝他扔了过去，赶巧将他门牙敲了下来。这件自取其辱，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故事，至今还是同事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我的一位同事参加工作前卖过冰糕。他说冰棍是糖精水制作的，发硬；雪糕是用奶粉加水制作的，发软。为了能多挣几个钱，他凌晨四点舍近求远地跑到章丘县的刁镇去批发。冰棍批发1.5分卖到1毛，雪糕批发5分卖到5毛，最远横跨邹平、济阳两县卖到商河县的南部乡镇。冰糕最好卖的时间就是麦收的十来天，最好卖的地方是麦地头、打麦场、学校门口，根据天气，每次得批发150―300支，每天能挣15―40元，晚上的事情就是数“钢蹦子”。六月里的天像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卖冰糕者，就像古代“卖炭翁”盼着天寒一样，他们则盼天热。毕竟老天不遂人愿，晴天人骑车，雨天车骑人，赶上一场瓢泼大雨，被淋成落汤鸡是常事，乡间土路上泥泞不堪，回家到半夜三更是习以为常了。平时他们出门在外，修车工具都必须带全，方便随时修车。有了昔日的这些磨难与历练，我的这位同事知足感恩，干劲十足，竟然一路晋升到了企业中层。
　　小时候，我们称有奶粉味道的雪糕为“牛奶冰糕”。流动冰糕箱中的雪糕质量究竟如何，我们不得而知，让我品尝到真真正正的“牛奶冰糕”，则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参加工作以后。我所就职的这家企业是全国商业战线的一面红旗，全国供销社系统的龙头企业，职工福利待遇特别好，除了免费理发票、洗澡票，最令人期待的则是分免费的冰糕票了。那些年，我们的“牛奶冰糕”是将优质奶粉用开水冲开，精心调配，自然冷却后再制作成型，雪糕概不对外，纯属职工福利，自产自分。这些雪糕暄软、奶白、味正，口感细腻、柔滑，颇受职工喜爱，领取雪糕的职工经常排队。我认为，这才是质量可靠、货真价实的“雪糕”，而不是“冰糕”。许多职工还将这些雪糕当做礼物送与亲戚，孝敬老人呢。
　　后来，我的一双儿女出世，那时，我还在乡镇驻地上班，每当炎炎夏日，我和妻子经常从镇上的冷饮批发处成百支地批发雪糕，供孩子们尽情享用。孩子们牙口胃口都好，喜欢吃小布丁、冰淇淋等，我们年轻人晚上喝啤酒时，爱将步步高、老冰棍和啤酒混在一起，提鲜增凉。
　　近几年来，冷饮市场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诸如香草脆皮雪糕、花生牛轧糖雪糕、优倍鲜奶冰糕、优牧牛奶小布丁、绿舌头冰淇淋等，名目繁多，林林总总；香草、草莓、巧克力、苦咖啡、原味牛乳等口味，我们闻所未闻。这些雪糕品种在满足了不同消费者的口感偏好的同时，彻底颠覆了我们早先的认知，尤其是伊利、蒙牛、光明、雀巢、和路雪等大品牌的加入，在保证奶源优质、工艺精湛、口味丰富、设计创新的前提下，二十、三十多元乃至组合装五、六十元的价格更是令人乍舌。小小的雪糕，映照着时代的巨大变迁，社会的迅猛发展。
　　感怀忆旧的年龄，总让我们情不自禁地回望过去，感念过往。远方的一豆灯火，一直让我们心生暖意。或许这就是魂牵梦萦的一缕牵挂、一丝乡愁吧。那年那月，那人那事，晃晃悠悠我们就变老了，岁岁年年我们就流泪了。是啊，时光荏苒，谁说那不是一半怀念，一半沧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