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平市西董街道鹤伴中学 张凤娟
　　父亲生病住院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父亲已经住院两天了。这是母亲破天荒的第一次自作主张给我打了电话。
　　我急匆匆赶往医院，屏住呼吸轻开了病房门。彼时，临近中午，父亲在靠窗的病床上，正安静地睡着。我悄悄过去，母亲和弟弟连忙起身，弟弟示意我先出来，母亲也随即跟了出来。
　　就这样，病房外，又多了一个我。
　　“医生说是面部疱疹……不敢睁眼，一睁眼就晕得想吐…… 这是刚睡下。”弟弟忙给我解释。母亲在一旁，叹了口气，孩子似的无助地看着我。“和我去找一下主治医生。”我和弟弟前往医生办公室，母亲则又回到了病房。
　　待医生说“无大碍”时，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下，我让弟弟去买饭，还没进病房，就听见父亲在嗔怪：“她工作忙，不让你打电话，你又打，又没大事，我还能挺不过去……”
　　“是我先打的。医生说了，不是大病，不过还得住几天。”我进门打断了父亲的话。
　　父亲不再说话。病床倾斜了四十五度，干净的被子盖住了他的整个身体，只露出两只手在外面，左手手背上贴了三块洁白的胶带，刺得我的眼不忍看；旁边输液的架子上，挂着三个大容量的药瓶；两个枕头垫得很高，就算是这样，他还是觉得晕，依旧闭着眼睛。同病房的另一张病床是空的，清一色的洁白。周围一片静谧。一直以来，我都害怕走进医院，我无法忍受这种压抑的静，无法直视被病痛折磨的病人以及亲属无助的眼神。
　　已进深秋，窗外，拥挤的院内，硕大的法桐叶落了一地。光秃秃的枝桠上，有一个建筑精美的鸟巢，我所在的楼层恰可以看到鸟巢里几只嗷嗷待哺的雏鸟，大鸟便奔波于自然和巢穴之间。此时，正午的阳光依旧夺目，正穿过透明的窗户，铺在父亲的身上。阳光下，他的头发，下巴的胡茬儿，都白的刺目，连同脸上的皱纹，都变得愈加稠密。
　　原来，时间真的是一把利刃，把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到了六十岁还不肯服老的父亲，一下子，割成了如今的模样。
　　变老，原来是一瞬间的事。
　　“等我好了，我还得去厂子里干，我和老板关系好着哩。”父亲闭着眼，声音有些颤抖，病痛的折磨压过来，他却仍倔强而坚挺。我顺着父亲的意，安慰他说，等病好了，想干多久就干多久。我这才注意到，父亲的双唇一直止不住地颤抖着，不是疼，是满心的不服气。
　　我笑了。父亲就是这样，打年轻的时候，就有一股敢闯敢拼的韧劲。二十几岁的时候，曾经怀揣五百块钱，只身闯烟台，拉来海带贩卖；三十岁的时候，第一个承包果园，毫无管理技术经验的他，硬是拼成了远近闻名的万元户；承包的果园到期，又琢磨种葡萄、种杏树；当打工潮泛起的时候，他已五十几岁，却还和村里人一同外出打工……这些过往，都是父亲自豪地讲给我的。
　　我伸手拉起了父亲的右手，他有些吃惊，本能地一缩。继而又伸过来，坦然地接受了来自女儿的心意。我看着父亲的手，很大，很粗糙，和母亲的手一般无二，我却是几十年来第一次，第一次这样的拉起他的手。我记忆里没有父亲拉着我的手走路的样子，没有父亲拉着我的手上学的样子，也没有拉我过马路的样子。可此时，我的心如此的温暖、踏实和幸福。
　　坐在一旁的母亲，在阳光里打着盹儿。
　　抬头看向父亲的时候，父亲眯着的眼睛里，留下了闪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