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识冷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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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廷伟
  近日我们当地的气温达到了零下10多度,加上一场大雪的加持,极端的恶劣天气下,处处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由于道路结冰,出行不便,很多中小学校根据上级要求和当地实际情况,将线下教学改为了线上教学。人们把野外赏雪景、拍雪照当做了一种难得的休闲娱乐活动。当然,由于种种原因实在出不得远门的家长,尽量抽出点闲空来,带领孩子们堆雪人、吃雪馍、打雪仗、赏冰花、漱啦冰溜子,这也算是一种比较“奢侈”的精神享受了。在这个全球逐渐变暖的年代,毕竟这等规模的“雪”,这种程度的“冷”是可遇不可求。
  我们这代人,在这个容易怀旧的年龄,经常忆苦思甜、忆冷思暖。我印象中的“冷”,一直停留在我的初中时期。那时候,我的小学阶段是在本村读完的,一日三餐在自己家吃饭,一家人全都围着锅台,将就着锅灶所散发出的余温;父母在傍晚时分会提前用木柴“熰”炕,用土坯制成的土炕,被木柴的烟火熰热以后,暖煦煦的土炕上、被窝里,我们同样会做一些五彩缤纷、花里胡哨的美梦。那些年的冷,都已经被同学们课余时间的各种游戏完全抵消了。
  冰天雪地也好,霜风凄雨也罢,总之,那些年我所经历的冷,在我的童年记忆中,并没有留下深刻的感受。真正开启有关冷的记忆,是在我的初中阶段。当时我们来牛村和甜水村还隶属于码头公社最偏远的李坡管区。我们的初中是李坡管区下辖的五个行政村联合出资兴建的,学校坐落于管区驻地李坡村的北面,人们习惯于称它为“李坡联中”。十三、四岁的小小少年“背井离乡”外出求学,个中滋味,甘苦自知。由于我们来牛村和甜水村路程相对远一些,所以,只有我们两个村子学生是住校生。除了周三傍晚学校允许我们回家拿一次干粮以外,周一至周六中午的时间,吃住都在学校。夏天还好过一些,李坡村是闻名遐迩的省级绿化先进村,学校附近的槐树成片,绿树成荫,花香四溢,空气清新,有时候我都想,这难捱的冬天为什么总是这么漫长呢?
  或许有的小读者不好理解,毕竟我的初中时光,是距离现在四十年前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呢。那时候的冬日,白天高悬着的太阳仿佛无精打采,热能不足,荒野大地只要被冷空气掠过,就会裂着一道道的劈缝,老百姓俗称为“两头忙”的铁镐,凿到地面上就像凿到了坚硬的石头上,只是它们碰撞迸出的是冻土的碎屑,而不是火花。年代久远,记忆模糊,为此我还求证了几位初中时期的同学,都说那时冬日的教室内没有取暖所用的火炉,上课实在冷得受不了,同学们就在课桌下轻轻跺跺脚,使劲搓搓手。盼到下课后,男同学的御寒活动不外乎在墙根边抗膀子、单腿蹦跶着用膝盖抵拐,女同学的课外活动就是玩跳方和踢毽子。
  白天有阳光照耀,班上、课下时间同学们在一起,聚人气,散热气,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寒冷的时间还好打发一些。等到炊烟四起,暮色四合,那时的用电状况极不稳定,我们经常点着小油灯学习。晚自习时间,从透风撒拉气的窗户缝刮进一缕缕冷风,吹得小油灯灯苗摇摇摆摆,飘忽不定。此刻,我想起了人们常说的:悬梁椎骨,寒窗苦读。对,就是这个“寒”字,用得独一无二,无可替代;实事求是,恰如其分。说劲风刺骨,抑或说冰天雪地,其重点无非都为突出一个自始至终、彻头彻尾、每时每刻一直带着寒意的“冷”字。故此,尽管四十多年已经过去了,可每当我看到一个“寒”字,想起一个“冷”字,就情不自禁、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我的初中求学时期。
  不但那时的风大,那时的雪下得也勤,前一场雪没等消融,另一场雪又不请自到。赶上周三下午下雪,即使踩着“咯吱、咯吱”作响的厚厚的积雪,一溜歪斜,我们也要回家用竹编的提篮拿好足够的干粮。正值发个头、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又渐长,真正断炊断顿了,我们对“饥寒交迫”这句话,才算是有了特别深刻、甚至可以说沦肌浃髓的体会。写到这里,我又突然想到了少年范仲淹。当年他在山东长白山中的山洞里勤奋苦读,用野菜做成菜粥,等菜粥冷却了以后,再用刀子在碗中划成四块,霜天寒月,冷锅冷灶,他早晚各食两块,给后人留下了“划粥断齑”的佳话。之所以能够出将入相,流芳后世,这与他有着远大的志向与顽强的毅力密不可分。
  周天寒彻,满天冷透。最最令人难捱的时间,是晚自习后的睡觉时间。宽大的宿舍内,连点火星子都没有,冻得简直像个大冰窖。几十人的大通铺,冷冰冰的凉被窝,每次想钻进去睡觉,都得事先用双脚慢慢试探着,嘴里都要不断发出“咝咝”的寒颤声。起夜方便也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难题。有一个同学,睡梦里拿起自己的棉鞋当做夜壶放进被窝,早晨起来还不知道自己棉鞋是如何湿透的;还有一个同学经常说梦话,时不时地呓语喃喃:“尿尿,尿尿”,有调皮的同学便顺着他的话逗他玩:你尿吧,快点尿吧。结果人家尿湿了被窝,即便是这样,学长们还肆无忌惮地开他的玩笑,送给他一个令人忍俊不禁的外号叫“尿尿”。最有意思的是,有一位体弱多病的小同学,因为天冷不愿起床方便,实在尿急了,就在床上掀开褥子,从床与床的缝隙间就地解决,等到同学们发现这个小秘密时,床下已经耸立起了一座小小的“冰山”。
  近日浏览“今日头条”,我倒有了一则新的发现,都说“愤怒出诗人”,其实还能“寒冷出诗人”。头条上的故事是这样说的:清朝嘉庆年间的一个隆冬,通州城外的大路上,一个衣着褴褛的乞丐,因为饥寒交加冻毙于雪中,人们从其怀中发现了一首“绝命诗”,诗中如此写道:“赋性生来本野流,手提竹杖过通州。饭篮向晓迎残月,歌板临风唱晚秋。两脚踏翻尘世路,一肩担尽古今愁。如今不受嗟来食,村犬何须吠不休。”你看一个忍饥受饿、经霜历雪之人,痛苦到绝望,绝望到极致,倒能激发灵感,让他将诗写得这般惊世骇俗,文采斐然。当地官员被这首诗所感动,把乞丐葬了,还给这个谜一样的乞丐立碑:“通州诗丐之墓”。
  读初中的那些年,我们那代人并非身穿“火龙丹”,心生“热力源”,而是在那么艰苦的自然条件下,家家户户的经济情况基本上都差不多,长辈们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小孩子“冻冻结实”。同学们就像散养的孩子、野生的孩子,一个个都泼泼辣辣,精精神神,不生病,不请假。老师们崇文尚教,精心备课;同学们心无旁骛,认真学习。地处偏远、条件简陋的“李坡联中”,硬是在码头公社的八处初中里,拼出了一个码头“黄埔军校”的美称。从这里先后走出去的学生,遍布世界各地、大江南北,既有政府高官、名校教授、医学专家、军事人才,也有教育名师、商海巨贾、建筑大师、金融专家、著名记者等等,可谓人才济济,群英荟萃。反观现在的孩子们,爸喜妈宠,娇生惯养,个个都像是在温室里长大的:夏天热不着,冬天冻不着;风刮不着,雨淋不着;长辈们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殊不知孟子早就提醒过我们: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当然,我们一个个都是肉身凡胎,不可能都成名成家,扬名于世,但时下的孩子们该吃的苦,还是很有必要适当地让他们吃一点;该受的冻,也该让他们适当地受一点为好。
  世上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也没有过不去的冰雪地。学习一下早先的我们吧,真心期待新一代的他们,在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同时,都能够做一个个少年不识冷滋味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