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初中 秦淑娥
　 我的父亲很高大，一米八二。
　　母亲很瘦小，一米五零。
　　父亲长母亲七岁，是母亲的靠山，说是一辈子不会让母亲受委屈……
　　可从我记事起，父亲就忙得团团转，只有夜晚睡觉时才能见到他的人影。
　　至今我还记得母亲说过的那年秋天的事。当时父亲担任村书记工作，家里几乎没这号人，整天忙于公事。最大的哥哥也不过十五六岁，正是抢收地瓜的时节，母亲只能领几个孩子下地。傍晚了，刨出的地瓜还没运完，母亲只能让大姐看着，和哥、二姐、三姐一点一点往回运。在半山腰的大姐害怕天黑，吓得哇哇直哭，母亲一边安慰一边训斥，回到家，幼小的我也哭着要母亲……
　　每当说起这事，母亲总是抱怨，“你爹咱指望不上，他是全村人的……”每每这时，父亲只是傻笑着看着母亲，“你不是能干嘛？！咱家没我行，村里没我就不行！……”于是，母亲的怨气就在一家人的笑声里飞散了。
　　由于母亲的过度劳累和生活的窘迫，年轻时落下的痨病，上了年纪后就转成了肺气肿。特别是冬天，母亲喘不上气来，脸憋得发紫，浓痰一口一口地往外吐，需要不断输液消炎和输氧。这时父亲总是很细心的照顾，一会儿给母亲拿纸吐痰，一会儿问寒问暖。当病情发作母亲烦了的时候，她总是说：“干脆让我死了算了！”父亲却总是笑笑：“那可不行，我好好伺候你，把你身体养得棒棒的，等我老了生病了，你可伺候我……”
　　父亲六十九岁那年秋天，得了肺癌，发现时已是晚期。被瞒了三个月的噩耗还是被母亲猜中，一向羸弱的母亲没有被击垮，在哭过一阵之后，坚定地说：“你爹我伺候！”我们很是担心母亲的身体，怕她吃不消，若真是累倒了，那我们更是得不偿失，可我们总也拗不过母亲。人的精神力量真是无比强大，自己不倒谁也扳不动。母亲的身体似乎比以前硬朗了许多，她总是强打精神强装笑脸围着父亲转。被病魔折磨的父亲脾气变得非常暴躁，有时折筷子摔碗，母亲总是笑笑：“人老了，脾气也长了……”背地里，我却看到母亲总是偷着抹眼泪……
　　那次，我下班回到家，母亲端出饭菜，我刚把筷子伸向菜盘，父亲突然端起：“不能吃的，中午的，倒掉！”其实那时已是深秋，母亲尴尬地说：“没事的，这些中午没动，那我吃吧。”我一看，菜里有好多瘦肉，显然是母亲不舍得，我也觉得扔了可惜。“不行，吃了生病可了不得！倒掉！”父亲语气很坚决，我和母亲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扔掉。其实我们也理解父亲，真的是被病魔折磨怕了。每当这时，母亲一定要顺从父亲，免得惹得父亲不高兴。也许，她觉得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不管什么事，只要父亲高兴就好。所以平日里，无论父亲怎么发脾气，母亲一阵低头不语后，总是再次抬起头温和地看着父亲，“老头子，我给你做啥好吃的？”“老头子，园子里的花开了，咱去转一转？”
　　……
　　父亲坚忍地活着，病后撑了一年又六个月，平静地走了。母亲却失去了支柱，两眼茫然，号啕大哭，说父亲骗她，说好不分开的……
　　不知母亲是怎样的爬出那段泥泞的，我只知道不敢提父亲，更不敢看她，我怕读懂她的眼睛……